“孤独的人总在最孤独的时刻自省:做别人容易,做自己太难。若将幸福寄予别人,总归是让自己难堪。”——摘自于孤独大师日常语录。
当孤独大师带着哑巴,回到成都文殊院附近时,并没有引起人们的注意。毕竟,他的存在与消失对于所有人来讲,都无关紧要。半年时间,大师的头发长过了肩膀,哑巴用绳子为他扎了马尾,像极了不修边幅的艺术家。曾与他一起行乞的断臂乞丐,对他的出现没有感到惊讶,只是费力地用脚趾从衣服兜拈出一个糖,送给哑巴。巷子里一位精神病妇女同往常一样,站在巷子中央,冲着街对面的算命瞎子破口大骂。瞎子竖着耳朵倾听,不喜、不悲、不怒、不言,像是听惯了尘世浮华,任凭岁月变迁。新来了一位年轻的乞丐,抱了一把破旧的木吉他,坐在街沿卖命地歌唱,然而,却没有一个路人理会他的可怜。一切都那么平静,就好似这个世界从未变化。
“嘿!狗,狗不能进去!”孤独大师陪着行脚僧行至文殊院庙门口,被执勤的保安拦住。见到牵狗的是一位出家人,保安才又补充道:“对不起,寺院有规定,禁止带宠物进入寺院。”
“它陪我走了大半个中国,五台山、普陀山、九华山的庙都拜过,咋就不能进你们寺院?”行脚僧疑惑地看着保安,用浓厚的河南话低声说道:“您通融通融。”保安听不懂他在说什么,碍于对方是出家人的缘故,不能采取强硬的态度,只好用手将其拦住,不停摇头。
“你们佛家不是讲众生平等吗?分别心咋还那么重,狗怎么就不能进去啦!何况还是你们自己人的狗。自家人都不给自己人行方便吗?”拥堵在门口的游客为了快点进入寺庙,不耐烦地对保安说。
“嗯…”面对七嘴八舌的指责声,保安支吾不出话来,憋了半天,涨红着脸对所有人说了一句:“这是规矩!”
是的,丛林(寺庙)是讲规矩的地方,行脚僧深知此点,一脸无助。对于众人异样的目光,孤独大师接过了行脚僧手里的牵狗绳,说道:“你去拜佛吧,我和狗在外面等你!”行脚僧无奈,只得交过绳子,匆匆进了寺院山门,拜佛去了。
“你看你一身破烂,在别人眼中比狗还讨厌。”孤独大师与狗蹲在寺院门口,心中暗骂自己。哑巴不知道发生了什么,但他猜想,寺庙的门内和爷爷家的门内应该是一样的吧,充满了神秘与不安,不容外人的丝毫侵犯。她知道自己是一个外人,只得一动不动地站在大师身后,看着各式各样的游人花枝招展。
不知是因为哑巴对陌生人表现出的畏惧,还是孤独大师装扮的可怜,引来了不少游客的驻足围观。一位卖花的老太太站了出来,左手提着一个篮子,右手从篮子里取出一支梅花送给哑巴,又取出一张十块钱的钞票,放在孤独大师跟前,说道:“快带孩子去吃饭。”此话一出,又一次提醒到孤独大师,他不再是孤独的一个人,他有了老婆婆的嘱托与责任的承担。
大师带着哑巴和狗到了街对面的包子铺。刚进门,就被老板赶了出来。他捏着钱,向老板恳求留哑巴在店里坐下,自己和狗站出店门。他为哑巴点了两个肉包子和一碗稀饭,余下的钱买了一个馒头,蹲在门口,与狗各分一半。
吃过饭,孤独大师又回到寺庙门口,同着狗蹲在路边,继续等待行脚僧的出现。天不知为何,飘起了小雪,衬托在寺院的红墙前,分外好看。哑巴的手握着梅花,冻得发紫,却依旧一动不动地站在孤独大师的身旁。狗哈哈地喘着热气,听着路人不停地念着:天降祥瑞、瑞雪兆丰年!
雪越下越大,天色越来越暗。寺庙山门已经关闭,行脚僧依然没有出现。孤独大师蹲在雪中像是入了定,冻得流出清鼻涕也跟没事儿一般,直到一旁的狗叫了两声,他才醒来注意到哑巴冻白了脸。
天气一冷,就让孤独变得难堪,
窗户的玻璃起了雾,
承受不了冬天带来的温暖。
屋内屋外的人啊相互寒暄,
有人叫嚣着革命,
有人低语着思念。
那些本拥有着却记不住的人,
打量着
本记住了却无法拥有的事,
隔着冷冰冰的玻璃不停发问:
孤独由谁来可怜?
孤独由谁来可怜!
是寂寞,
还是焦虑?!
是恐惧,
还是自恋?!
然而孤独的世界里并没有怜悯,
只有屋内屋外不经意的对视,
一冷一热所交织的朦胧一片。
孤独大师领着哑巴来到以前常买酒的超市屋檐下,将自己的外套脱下来裹住哑巴。没站多久,他开始冷得发抖,迫不得已地走进超市的玻璃门。屋里开了空调,如同另外一个温暖的世界。收银台的服务员已经换了新人,第一次见到乞丐进来,有些害怕,又有些为难。大师看出了收银员的难堪,转身走到了货架后面,他转了两圈,找到摆放白酒的货架,以急快的速度拧开瓶盖,一个猛劲地把酒往肚子里灌。没一会儿功夫,一整瓶的酒都变成了温暖,留在大师的血液中,即将点燃孤独的火焰。
超市的服务员没有发现孤独大师偷的行为,只盼着他早点离开。大师也没有多言,快速迈出了店门,回到哑巴的身边。他将哑巴紧紧抱入怀中,身体躺靠在超市的玻璃墙上,吸收着屋内传来的一点点温暖。狗依靠到大师身旁睡下,听着大师醉后的急促呼吸,用舌头舔着他的脸。大师醉了,一段往事又不由自主地浮现出脑海,大师想用手扇自己耳光,好让脑子从往事中抽离,但他做不到,他的手根本不听他的使唤。
黑夜的路灯下,雪飞得更大了,一个男人的影子出现在黑夜中。身影越过街道,迈上台阶,一步一步朝着孤独大师走来。将近时,身影抬起双手,用低沉的声音喊到:“还我命来,还我命来!”说完,男子身后走出一个蓬头垢面的女人,依然说着:“还我命来,还我命来。”当女人说完,身后又走出一个小孩,满脸鲜血,用极顿挫的声音喊着:“还我命来,还我命来!”黑夜的影子越来越近,无数只手向他的脸伸来,伸向他罪恶的深渊。
“走!走开,别来烦我我!我不欠你们了!”孤独大师被三个身影惊得全身冷汗,他不停地挥动双手,驱赶黑夜对他的纠缠。
“大哥,是我,是我啊!”一个瘦小的男子凑近孤独大师的眼前,不停地解释,待另外两个人走近时,一起向孤独大师跪下。说道:“大哥,你终于回来了!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