沿着高速继续往西行驶，全车人都没话可说，他们开始思考此次出行的目的与意义。陈婷很委屈，本就计划回成都过年的她，却被意外划入到逃亡的队伍里。曲丽丽也很委屈，她认为她只不过做了正常人应该做的决定，却招来一群不明事理的人无端歧视。严正民心里只是一直后悔着不该开曲丽丽的车，或许开上自己川A牌照的车就不至于那么憋屈。李霞却充满了疑惑，自己为何会与一群从未相识的人挤在一起。只有刘海洋无比肯定，哪管天塌下来，他也要前进。
但无论他们想法如何，汽车的油总会用尽，当油表指示灯开始闪烁时，严正民不得不找个较宽的路面，打开双闪灯靠边停车。
“你们知道我们为什么加不到油吗？”曲丽丽摇下车窗，气愤地说。大家都明白刚才被加油站拒绝的缘故，都没有搭理她。可越没人说话，她更是来劲：“你们还真的以为他们是在排斥武汉人吗？不是的！我们车上坐了一个小偷，偷人超市的东西！”
一听“小偷”二字，刘海洋第一反应将眼光落在李霞身上。李霞没有因为身份被揭穿而感到羞愧或紧张，在她行窃的职业生涯里，这早已司空见惯。在座的各位，大概很难想象李霞因为行窃被抓而遭受到的凌辱吧。她记得第一次被抓是在大街上，为了从一个老太婆挎包里掏钱包而被拧住胳膊，身边小孩往她身上吐口水的情景还历历在目。她记得有一次在超市作案，一个泼辣的妇人为了搜身，将她按倒在地扒光衣服。她还记得有一次，因被抓而关押在一个乡镇派出所，一个五十多岁的警察胁迫她与之发生性关系。经历过这些，她真的不在乎曲丽丽这样的人用什么样的眼神和语言羞辱她，她毫不在意。只是因为刘海洋的看着自己的眼神，让他不由地想起那段她从来不敢正视的往事。
两年前的一个夜晚，李霞同平常一样，在各条拥挤的公交车线路上忙碌着，运气不佳的她整日一无所获，当准备收工时，却意外坐上了追求者所开的公交车。她以为自己对那辆公车足够熟悉，于是趁上下客的机会，大胆地伸手从乘客包里摸了一个手机。可正当她得意着往自己包里放时，身旁的一个老妇人大喊起“小偷”，此举引起了全车人的注意，当然也包括公交车司机。对李霞充满爱慕之情的司机回首时，看到李霞是什么样的心情，我们已经无从得知。我们只知道李霞永远无法忘记那一刻对方看着自己的眼神，诧异的、惊恐的、无助的眼神，让她魂散魄离。作为小偷被发现的条件反射，李霞拿着手机跳车就跑，她万没想到，他居然也跳下车，跟着自己追赶。她奋力奔跑，内心挣扎着要不要停下来。在那短暂的几十秒时间里，她穿过了半条马路，她记得从她身旁呼啸而过的车子狂闪着远光灯，她记得马路中央的栏杆很高，上面铺满的了灰尘，她记得身后一直有人在喊她的名字，她还记得一个她永远都无法忘记的撞击声，那短短的几十秒时间，像是过了一辈子。她知道他被车撞倒了，却没有勇气回头看一眼。
“都是报应！都是报应！”李霞时常这样对自己说，每当自己被人识破或抓住现行的时候，她常常认为这是她应有的报应，所以她不为此感到恐惧，甚至觉得自己所遭受的报应还远远不够。贼就是贼，李霞绝不否认，面对刘海洋带有指责的眼神，她跳下了车，径直走到高速中央。
“你疯啦，赶紧回来！”刘海洋大喊，所有人对李霞的疯狂行为都感到惊恐万分。
比起武汉外逃者所遭世人的仇视，偷一盒薄荷糖所遭到的歧视真算不了什么，在李霞看来，用偷一块糖的罪就能赎掉转播病毒的过，这有何不可？世人大概很难理解她所处的世界是怎样地沉闷，怎样地与外界天悬地隔。她走在马路中央，任凭一辆又一辆的汽车擦着她的身子呼啸，静听着刹车声与咒骂声。
“你疯啦，赶紧回来！”刘海洋急忙冲到李霞面前，将她拖到路边。
“我拦车，不行吗？”被拉住胳膊的李霞镇定地凝视着气喘吁吁的刘海洋，露出平淡的笑容。刘海洋看着她的笑容也笑了，这是他今天第一次将笑容挂着脸上，原本以为这个微笑会留给李小尹出现在眼前的瞬间。但他心中的确实笑了，毫不掩饰且又莫名其妙。
刘海洋同着李霞一起伸出双手不停地招呼过往的车辆，李霞时而依旧大胆地冲到路中央，企图逼迫过往的车辆停下来。好一会儿时间，一辆大型货车靠边停下来，用浓厚的安徽话问：“什么事？”
“师傅，我们车子没油了，能不能找你买一点油。”
“没油了怎么不提前加啊，年轻人真是，开长途一定要随时看着油表啊。”货车司机想着车子停都停下来了，不得不帮。于是找来两个矿泉水瓶，一个瓶子接在自己货车油箱装满油，一瓶削掉瓶底插入轿车油箱，满满地灌上一瓶。“好啦，钱也不要你们的，够你们开到下一个加油站。”
大家一看，既高兴又苦恼，这点油要开到成都，可谓杯水车薪。加之中午被加油站拒绝一事，大家对到下一个加油站能否加到油心中没底。刘海洋听到货车师傅如此一说，赶紧上前将他留住，恳求道：“师傅，实不相瞒，我们挂着武汉的车牌，就算到了加油站也不给加。你做个好事，帮忙给加满。”说着就跑到车后排取出自己的背包，数了五百块递给货车师傅。
“什么情况，武汉的车都不给加油了吗？这些人要干什么！老子从安徽拉一满车的货，到了武汉不让下高速，去他妈的。”货车师傅看着刘海洋手中的钱，想着早上被各个高速出口拒绝的情景，心中一肚子气，骂骂咧咧地说：“出门在外啊，真他妈不容易。不就是一个流感吗？搞得兴师动众的，至于吗！可…不会我的车也加不到油吧？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