记得小学四年级那年，我刚好10岁，若要寻找比这更早的记忆，那已是支离破碎的片段了。隐隐约约记得在那以前，我是个非常腼腆的小男孩，性格内向，从来不与同学过多交往。放假时，只呆在家里看电视，上学时，只坐学校芭蕉树下看同学嬉戏。甚至，在我记忆中都不曾有过与女同学讲过话的经历。然而那时，我有我自己的喜好——喜欢照镜子。我常常照镜子，对着镜子里的自己思考问题，譬如自己为何不够聪明，又如自己为何当不了班长，再如为什么自己生而就是个男生。
若是一个人在家，我会练习如何说谎不眨眼皮。我会指着镜子里的人冲他喊到：“小子！你又偷你妈钱了。”镜中的人眨了一下眼睛，回答：“没有。”“小子，王婆婆家鸡窝里的鸡蛋又少了。”镜中的人眨了一下眼睛，回答：“不是我偷的。”“小子，晚上的家庭作业做完没有？”镜中的人依旧眨了一下眼睛，回答：“做完了。”
或许是因为没有什么玩伴，镜子中的自己总能为我打发一些漫长的时光。在家里，我可是一个极其听话的孩子，虽然看起来像个智商不足的傻子。在学校，当然也是个好学生，虽然成绩不是优等，安静少动的我也从不给老师添麻烦。我就一直那么默默无闻地在教师里坐着，以至于到了四年级，很多同学都喊不出我的名字，顶多在他们无聊闲暇之余，喊那么一句：“嘿，小子，你过来。”
四年级那年发生了一件事，这彻底地改变了当时的现状，让我的名字昼夜之间成为整个小学乃至整个镇子所议论的话题。
“就那小子么？李老师，让他出来一下。”当我听到这声音的时候，我自觉地意识到，那小子指的就是我。教师门口密密麻麻站了一群人，他们穿着绿色的制服，头顶一个绿色的盘帽，帽子中间秀了个徽章，写着“公安”两字。
“那小…小，嗯，那同学，对，就是你，公安叔叔找你问些话，你出来一趟。“或许是因为紧张，李老师变得结巴，指着我吞吞吐吐地喊到。当然，也有可能是他根本不记得我的名字。
我被乌压压的一片人带进了校长办公室，途中，一种罪恶感从心中油然而生，怎么看，怎么觉得自己像个被押送的犯人，学校所有的窗户都探出脑瓜来，他们争先恐后地想看个究竟。无数双诡异的眼睛与这种前所未有被众人所关注的感觉，第一次怂恿了我的亢奋与激动。
一个较为年长的公安叔叔坐了校长的那把大竹椅，另外两个公安坐在办公桌对面，余下的都站在了门外。班主任陈老师及其他老师则站在我的身后，校长赔笑地给几位公安泡了茶，也点头哈腰地站在了我身后。年长的公安，饮了两口茶，边喝边吐着茶末，说到：
“小…小朋友，不要怕。我们呐，这个，这个来了解一下情况，你知道什么，你就说什么，啊！不要紧张，不要撒谎，这个关系到事件的性质，知道吗？”我眨着眼睛点了点头。
“昨天中午，大概是1点过，你在山头水塘边看到了什么？”果不出我所料，他们是为这事来的，虽然心中有作准备，可身后的眼睛让我不由自主地紧张。
“嗯，我看到了，嗯，一个大池塘。”我不知道说什么好，按他说的，他问什么，我就回答什么。
“废话嘛，我是说看到什么人没有？比如在池塘里面的人！”这个年长的公安以为我会像讲故事一样，把他想要的信息述说与他，结果见我如此傻头傻脑，脸色变得难看起来。校长和陈老师用眼睛恨恨地瞪着我，眼睛好似在说：“小子！学聪明点，别乱说话。”我对这种眼神从未陌生过，立马意会到，自己还是少说话为妙。
“嗯，我路过的时候，池塘里，的确有…有个人。”我越发紧张起来，眼睛控制不住地眨巴着。
“有一个人，还是两个人？你好好的。”
“哦，对，后来的确是两个人。”
“这小子，说话怎么跟蛤蟆一样，戳一下，跳一下。李校长，他不会脑子有点…”公安有些不耐烦我的节奏，无奈地看着校长，没有说出后面的话。可能是我眼皮眨得太厉害的缘故，校长把我拖到他后面，自己站了上前，说：“李所长，这小子就这样，说话有半句没半句，紧张了还会结巴，不过智力是正常的。”
“还有没有其他学生可能经过那个池塘？“公安看来打算放弃对我的询问。
“没有了，李所长，池塘那头来学校上课的就这孩子。昨天也是他第一时间跑来学校告诉老师，池塘里发生的事情。”
“哎，这事情还真不好调查，我们刚刚到池塘附近寻找目击者，一个也没有找到，问起住在附近的农民，他们却又在那时候都在睡午觉。”李所长点燃一支烟，继续把我叫了上去，问：“你是先看到了一个人，接着又看到一个人？对不对？”
我不知道怎么回答，怕又说错话，于是点了点头。
“一个孩子先落入水里，然后又落入一个孩子，奇怪…”李所长深深地吸了一口烟，摸了摸下巴上的胡子，说：“李校长，你看有没有可能是两个小孩跑去游泳同时被水溺死的？”
“不会，绝对不会。他们捞上来都穿着衣服，这些小子到池塘游泳是不会穿衣服的！”校长赶紧上来对李所长解释到。
“照你那么说，都是落水的咯，可也不能两人同时落入吧？若是一个让先落水…，不对，既然一个人先落水，溺水了，另外一个还下水去干什么呢？”李所长依旧迷惑，指着我又问道：“你先看到一个，接着又看到一个，中间的过程是怎么一回事？你告诉我。”
“我不知道。我在池塘远处，第一眼看到有一个人在水里扑腾，为了看得更清楚，我就跑到小山坡上。上去时，再往池塘里看的时候，就是两个人了。”
“噢，明白了，你终于把话讲清楚了。你确定说的都是真话吗？”李所长用他那锐利的眼睛盯住我的眼睛。我觉得非常不自在，眼睛又忍不住眨了一下。“你摸着你胸口上的红领巾对我说，你说的是真话吗？”
我看着地下，轻轻地点了点头。
“所长啊，其实这个事情，我是这样看的。应该是第一个学生先掉入池塘，接着第二个学生看到，然后跳入水中，去营救先落水的学生，结果…，结果两个人都溺水了。”
“嗯…，你说得也不无道理，我们再去现场调查一下，谢谢你们的配合。”说完，李所长又吃了一口茶，带着一帮子穿绿色衣服的人走了。
到了第二天下午，李校长从县城骑着自行车带回来一张报纸，他将其贴在学生必经过的学校门口，报纸的右下角用红圈特别圈住，里面写着“某小学学生见义勇为，为救溺水同学遇难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