因为溺水救人事件,李校长发起了全校师生向某同学学习的活动,这个活动从我们村小学一直扩大到了整个县的所有教育部门。从校长到每一位老师的脸色都充满了喜悦,似乎他们早已从失去学生的悲痛中走出。我总是觉得自己应该分享他们的一份喜悦,毕竟我是此事件的唯一见证者。李公安也曾经说过,事件的性质取决于我的回答。可我怎么却快乐不起来呢?细想,原来我并没有回答李公安什么。
据说,两个溺水同学的家长得到了一份可观的抚恤金,是学校以募捐的形式筹集到的,具体数目在村里成了热议话题。当然,我的父母也得知了这个新闻,他们都以为我是第一知情人,也向我问起长短来。
“儿子,你们学校淹死的同学,到底赔了多少钱?”母亲跑到我房间,向我问到。我正在镜子边练习眨眼睛,理都没有理她,故意对着镜子做起鬼脸。心想,她怎么能无聊到这种地步。父亲听到母亲的问话,也从客厅迈了进来,冲着母亲说到:
“你怎么可以问这些无知的问题呢?生命可以用金钱来衡量吗?一个孩子,才几岁,就没有了,还有几十年的光阴,用钱能买到吗?我看你呀,跟隔壁的王太婆已经不分上下了,谁家的米里长虫子都得拿来讨论半天。”父亲这几句话,简直道出了我的心声。在目睹这次死人事件后,我一直不愿意别人和我谈及此事,也不愿意谈。因为,一旦回忆到当时的情景,就让我全身出冷汗。“钱,钱,钱!你们女人就知道关心钱。我告诉你,生命是无价的,再多的金钱都换不来的。”父亲说得特别大声,好像是故意说给我听的。
母亲被父亲这么一嚷一喊,驳得哑口无言,支支吾吾半天,又不好生父亲的气,又不愿在我面前失去一家之主的尊严,半天冒出一句:“可他们就是用钱换了!”
可他们就是用钱换了,这句话直接把父亲打闷过去,他无言以对,转身便走,可到了门口又转了回来。“他们都说你是唯一的目击者,那天你在池塘边究竟看到了什么?”
“一个池塘。”我看着面前的镜子,又想起那面如同巨大镜子般的池塘。
“你别给我东拉西扯的,我问你正经的,看到他们在池塘里究竟是在游泳还是在救人?”父亲严肃地看着我。
“不知道到。”我看着父亲的眼睛,自己眼睛忍不住地眨了起来,心想,为什么他们都问喜欢问这个问题。
“这很重要吗?”
“这当然不重要,重要是到底赔偿了多少钱。”母亲在旁边听着插了一句。
“这很重要!”父亲又将严肃的眼光转移到母亲身上。
“为什么很重要?人已经死了,不管是游泳也好,救人也罢,结果都是一样,父母失去了孩子,老师失去了学生,小孩失去了同学。结果已经不重要了,重要的是怎么安慰死者的家属,重要的是给多少钱!”母亲也从刚才的随意变得严肃起来。
“重要的是!不能让这种悲剧重演!”父亲的声音突然激动起来,“难道你不知道周疯子的吗?”当周疯子这三个字从父亲嘴里说出时,母亲突然被吓着坏了。
一听周疯子这名字,便知道他是个疯子。老师说他这是精神病,大人们则说是脑子有问题。反正就是整天疯疯癫癫,自言自语,见人还胡说八道,饿了不知道吃饭,渴了不知道喝水。周疯子就住在离那池塘不远的院子里,我们读书路过经常能看到他在田地里跑来跑去,有时候追着狗打,有时提着猫玩,父母都嘱咐我们离他远些。
周疯子的疯癫有一个故事,这是我从大人们嘴里听来的。当初,周疯子不叫周疯子,大家都叫他周老师。周老师和陈老师一样,在我们学校教书,据说教学水平是全校最好的。他有一个儿子,和我的年龄一样大,在我还没有来到这个村子之前就死了,死亡的方式和那两位同学一样,也是在那池塘淹死的。至于怎么被淹死的,大人们没有告诉我,或许当时的周老师也和现在的人们一样,一直在寻找答案,找寻淹死的原因。直到最后,他就疯掉了。
母亲的紧张与不安不是因为周疯子的儿子之死,也不是因为与最近两位同学之死如何巧合,而是曾经有人看到周疯子把附近的小孩丢到那个池塘里去,丢下水之后,他又跳下去把孩子救上来。这种事情发生了不止一次,所以,全村的家长都要求孩子离他远远的。
“难道你说那两个孩子的死和他…?”母亲甚至害怕得不敢说出来。
“是的,一开始我就这么认为!”
“可公安已经调查过了呀,他们给的结果是因为救人溺水而死亡。”
“公安?你相信公安?”父亲说着,把一种绝对的信任目光投向了我,“儿子,那天你看到池塘里究竟是一个人还是两个人,或者是三个人?”
“一个…噢,不对,是两个。”我的眼睛飞速的眨巴着,我怎么就想不起有第三个人呢?
“你仔细想想看,有没有第三个人?儿子,这很重要。”
“我在山坡下看到水里有一个人在扑腾,然后跑山坡上看,是两个人,然后…,然后我就去学校去啦。没有第三个人吧?”我扣着脑袋,倒录像带一般回忆当时情景。
“孩子他妈,我告诉你,事情肯定是这样的。儿子在山坡下看到有一个人在水里,这时,周疯子已经把这个孩子丢到水里去了,然后儿子打算上坡看清楚,在上坡过程中,另外一个同学刚好经过池塘边,看到了周疯子丢孩子的一幕,并且周疯子也看到了他。可能是害怕,就跑了。另外一个小孩见同学掉水里,便跳下去救,结果也被淹死了。”母亲听着父亲的分析,不住点头,也分析到:
“也有可能是,周疯子把另外一个孩子也扔到水里去,等到儿子爬到山坡上时,他已经跑了。”
“就是,就是,肯定是这样的。”父亲和母亲终于达成了统一观点。“儿子,你说是不是我们说的这样?”
“我不知道。”我摇着头,眨着眼睛,一头雾水地离开了房间。
这次少有的家庭谈话,增加了我们父子之间的感情。从那天起,父亲便每天坚持接送我到学校,从未间断过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