在某种情况下,我无法体会到人类的烦恼。比如,女人在弄不清楚孩子父亲是谁时,那种焦虑、失落、恐慌感,是猫族无法体会到的。我们自出生的那一刻,脑海里自始至终都没有出现过“父亲”这个名词概念。猫不是社会性动物,无所谓什么社会分工,公猫和母猫的结合或许本就是纯粹的爱情结合,所以公猫对孩子也就无所谓职责,母猫自然也就不会为此感到烦恼。不过也有例外,据说,西伯利亚有一种猫在当地实行着一夫一妻的社会习俗,公猫和母猫生活在一起,共同抚养孩子。然而,这看似和谐的共处关系,只不过是因为气候太冷的原因,让它们不得不选择群居生活。
责任,大概是人类特有的属性,因为合作需要,这个概念被创造出来。遗憾的是,我在人类社会中所见所闻更多的却是——选择逃避合作。对于大多数人类而言,“我”永远是世界的中心,“我”作为感知世界的主体,眼耳鼻舌身意都是与世界交换情绪的通道,无时无刻不与“我”以外的一切事物产生冲突,产生他们自以为的“烦恼”。
将我扔进花园里的女人当然对我没有任何“责任”可言,她无非想通过“扔”的动作化解沉积在内心在的烦恼。我落在花园的丁香树丛中,曾经摔断过的那只腿刚好卡在树丫上,一阵剧痛如电击般灼烧我的脊髓和脑门,令眼睛直冒火花。或许是我倒挂的样子过于狼狈,围观女人的人群急速地围到了我身前,有些人掏出手机迫不及待地要将我的“光辉形象”记录下来发到网上,有些人则控制不住内心的喜悦,捧腹大笑。再也没有人关注身后那位说话神神叨叨的女人。
“别哭了。”一位出家人不知道什么时候出现在女人的面前,给她递了一张纸巾。女人见是“师父”,立刻站了起来,之前的所有情绪烟消云散,来不及擦眼泪就不住地向师父做问讯的动作。
这位师父叫普明,年龄约二十来岁,在寺院做“香灯”,负责每个殿堂的香蜡灯烛,由于每日在各处走动,所以我经常能够见到他的身影。平日里总感觉他很忙,忙着供香,忙着换灯油,嘴里总还念着:“是日已过,命亦随减,如少水鱼,斯有何乐?大众当勤精进,如救头然,但念无常,慎勿放逸!”或许正是这样的时间观念,他根本不会像游客路人那样闲暇撸猫,在他的眼中,猫和供桌上的菩萨一样,如石头一般存在。
安慰女人后,普明师父径直朝我走来,没有和游客做任何交流便将我从树丫中托起,也没有与我做任何商量便将我搂入怀中。“散了吧,散了吧,烧香拜佛要赶紧,是日已过,如少水鱼,晚了就不灵了。”说完,围观人群果然就散了。
“师父,对不起,是我不对,不应该对猫发脾气。”女人面对出家人,像是变成了一只温顺的猫,先前嗔怒的情绪瞬间消失。
“对猫对人都不应该发脾气,猫不会记仇,也不会因为你对他不好而难过。但刚才那一群人,别看只是看热闹,看到你发脾气就会被你消极的情绪传染,他们称之为负能量,于己于人都不好,别发脾气,有什么不开心的就向菩萨去祷告忏悔嘛。”普明师父耐心地抚摸着我背上的毛发。
“可是向菩萨祷告没有用,怎么办。”
“怎么会没用,求菩萨是一个发愿的过程,不是马上就见效了。你自己有什么愿望,对着菩萨发个愿,然后就朝着这个愿望去努力,去争取,就一定会有所改变的。”
“可是,师父…我在祈祷我爱的人能赶紧离婚,能和我在一起。但是,我怎么努力,怎么去争取呢?总不能天天跑他家去大吵大闹吧。本来想着就这么算了,不做第三者了,我退出吧,可是…我又怀上了他的孩子,我想着有了孩子,他总该为我做点什么吧,他又说这孩子不是他的,我真的是…不知道怎么办了,我好苦,我好难受。师父,求求你为我开示开示,像这种情况,我应该怎么办?”
普明师父忽然停住了抚摸我的手,皱着眉头,忍不住对我摇头苦笑。勉为其难说到:“我一个出家人,又没感情经验,更没有婚姻经验,你这问题,还真是为难我了。”
“师父,你是有大智慧的人,也是有大善根的人,请一定为我开示。”
对于跨经验的问题,普明师父一筹莫展,思虑了好一会儿才说到:“你跟我来。”
绕过观音殿的走廊,女人跟着普明师父来到寺院的最里间,又穿过一个天井,来到丈室。丈室是方丈与他的侍者所住的地方,因不对游客开放,所以特别幽静。“今天大和尚不在,我带你来看看他接待室里挂着的一幅字。”说着,抬手指向接待室右侧的墙壁,上面端端正正挂着郑板桥的“难得糊涂”。
女人不懂书法,更看不懂那歪歪斜斜写的是什么,吃力地看了好一会儿,只认一个“糊”字,吞吞吐吐说到:“什么糊什么?”
“难得胡牌。”普明师父笑而无奈。
“怎么可能,胡牌的糊也不是这个糊啊。”
“难得糊涂!这是郑板桥非常出名的一幅字。带你来看呢,就是想告诉你,人生有的时候,面对一些既成事实,面对无法改变的事,不要死揪着错与对不放,试着装装糊涂,开开心心地去面对。”
“可是我无法面对啊,凭什么不好的都让我承受,他在那里享清闲!”女人说着有点激动。
“你别激动,我记得郑板桥还有一副著名的字,写的是‘吃亏是福’,当然,我可不是说要让你吃亏,或许你只是把爱放在了错误的地方。这个时候啊,想想你的父母,你的朋友,对吧,他们也是你值得爱的人,把不开心的事情用糊涂处理,把正确的事情认真对待,你觉得呢。”
“父母,呵呵,我妈早跟别人跑了,我爸…”女人说着,停顿了一会儿,深深地叹了一口气,说:“我爸只知道在垃圾堆里翻东西,和一群猫狗过活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