两公里的路程,80岁的老婆婆拉着11岁的傻子走了一个小时。到了学校门口,车水马龙的情景让蒋志新手足无措,在人群中穿梭的汽车、摩托车、自行车、三轮车,吓得他的手指牢牢地捏成了一个拳头。他非常担心车子会撞到周围的人,特别是那些刚刚从车里、父母怀里下来的小孩,然而,那些孩子们并没不畏惧,若无其事地拧着书包往校内冲。躁动的人流将二人挤到了校内的操场,所有的人都对蒋志新感到好奇,却没时间停下来多看一眼。
上课铃响了,密密麻麻的人群从操场散去,一老一小独站在当中引起了老师们的注意。没过几分钟,跑来一个30来岁的女老师,肤白美丽,看了一眼蒋志新,笑盈盈冲着刘婆婆说到:”婆婆,这孩子一定是蒋志新吧。”老人点了点头,摸着蒋志新的头将他推到女老师跟前与其见面。孩子不敢抬头,呆滞的眼光不由自主地落到老师崭新的运动鞋上,也不由自主地磨蹭着自己的破鞋。他退回到老人怀下,“呵呵”笑了两声。“这孩子,害羞啥,别怕。”老师上前拍了拍蒋志新的肩膀,说:“我是你的班主任陈老师,不要怕,到学校好好读书。老师们、同学们都会和你做朋友的。”没有寒暄几句,急着上课的陈老师就将蒋志新领进了教室。刘婆婆远远地看着孩子的教室,过了好一会儿才转身离开。到校门口,她看到街对面的店铺卖着热腾腾的包子,忽想起她与蒋志新还未吃早饭,便加快步伐往家里走去。
蒋志新刚入学就上了五年级,因为上五年级的年龄与他的年龄相符。他的座位被老师安排到教室的最後,因为老师并不在乎他能在课堂上听懂什么。蒋志新也并不在乎能在课堂上听些什么,他只是有些害怕,有些兴奋。他坐在自己座位上一动不动地低着头,偶尔偷偷地抬头看看前方的同学,看久了,他就不害怕了,因为他发现每一个人的头都长着和他一样的头发,一样的挂着两个耳朵。于是,他忍不住数起来头来,虽然他怎么也数不清。
下课铃响,陈老师向同学们介绍到:”同学们,我们班上加入一位新同学,坐在你们的身後,他的名字叫蒋志新。”说着,将蒋志新三个大字写在黑板上。又说到:“蒋志新同学和大家不一样,他是个特殊学生。所以,你们要多帮助他,不能欺负他,不许嘲笑他…”正说着,蒋志新看到黑板上写在大大的三个字,忽然哈哈笑出了声,这一笑惹的全班哄堂大笑,有同学就喊出:”傻子,是个傻子!”接着又是一场哄笑,陈老师对这些调皮的笑声无可奈何地拍了拍桌子,笑说到:”都不许笑!”说完,回了办公室。
下课後的教室沸腾起来,无论男女同学,都蜂拥至蒋志新的桌前,集体学习他歪着脖子的样子,更是学习他傻笑的样子。笑或许代表开心,此时的蒋志新是这么认为的,他已经不再害怕他们,陪着他们尽情的摆着脖子大声欢笑。笑到他直起了身子,笑到周围的同学都弯了腰。
到了中午,刘婆婆用竹篮子提着饭来到蒋志新的教室门口,定睛一看,齐刷刷的孩子们正在教室里津津有味地吃着饭,包括坐在最後面的蒋志新。原来,镇政府为了鼓励辍学儿童回到学校,从扶贫的项目款中划出一部分,用以资助学杂费和伙食费。蒋志新不知道这顿午饭的由来,但他觉得非常好吃,因为他已经许久没有吃到肉了。刘婆婆见到蒋志新有饭吃,心中也暗自高兴,把竹篮里的菜摆到蒋志新的桌子上,让他挑来吃。蒋志新笨拙用筷子在婆婆的送的菜里挑着,挑出了又大又肥的肉,毫不犹豫地送进了㖞斜的嘴里。
第一次进入学堂,第一次见到那么多的人,蒋志新回到家中兴奋地睡不着觉,便拿出自己的本子,画了一个小人像,写40个1,看着傻笑一阵,又在後面添了一个1。他细数着密密麻麻的数字1,忽然产生一种孤单的感觉,尽管他并不知道这种感觉名叫孤单。他想起了早上陈老师在黑板上写着大大的三个字,想起了妈妈曾经写给他看的三个字,于是将本子翻到画着歪脖子那页,凭记忆画写起来。画了一阵,却怎么也画得不像,于是叉掉了。他开始坚定地认为,那三个字并非是自己的名字,蒋志新这个名字或许也并非是他自己。他感到了孤单,跑到客厅抱着小狗一起,钻进被窝睡了。
蒋志新入学後,刘婆婆将以前送午饭和晚饭的习惯改成了早饭和晚饭,每日送饭,每日接送,此举让村上的人都竖起拇指赞叹,路上碰到刘婆婆必然夸赞一番,并冲着傻子说:“读书好啊,读书好啊。”蒋志新不懂其中的好与坏,依旧是歪着脖子歪着嘴傻笑。见到80岁的老母亲每日接送傻子去读书,李善勇心中有些惭愧,拿到了两个星期的工钱後,又偷偷地背着老婆给母亲买一袋奶粉,买了一些肉和菜。李成贵因完成了村长交代的任务,得到了表扬,且奖赏了他承包村办公室的翻修工程。自然而然,李成贵没有忘记李善勇,开工时叫上了他,以表示对他的感谢。
在教室坐了两周时间,陈老师给蒋志新发了教科书、作业本、铅笔,还有一个印着小狗的书包。两周过去,班上的同学已经不再对蒋志新的欢笑和歪脖子感兴趣,偶尔会有一两个调皮的男孩将他抓来戏耍,但女孩子无一例外的逐渐对他避而远之,她们担心蒋志新的傻笑会是一种传染病,会传染到自己,降低自己的智商,影响自己的学习成绩。蒋志新自从有了孤独感後,对同学们的变化更没有了丝毫的不悦,有同学用写过的作业本来换他的新作业本,他笑呵呵地答应了,有人用皱皱巴巴的语文书来换他崭新的语文书,他也笑呵呵地答应了。蒋志新认为,同学们对着他欢笑的次数减少,是因为他们笑够了,笑累了,而他会一直笑下去,因为只有坚持他笑时,看到他笑的人才会有可能露出笑容。他觉得有必要将这些越来越少的笑容记录下来,于是拿了一个新的本子,在第一页画上了一个笑脸,自己乐呵呵笑了一声,写下一个1。
换作业本记一个1,换教科书记一个1,将自己午饭中的肉让给其他的同学记一个1,帮同学打扫卫生记一个1,自己摔一跤记好多的1。